笼中困兽—记日本动画中的环境容器·下篇•困记

原刊于「动漫次元Live」文：尖尖碰碰拳 在不同的环境容器中，人会产生不同的环境心理。因此，研究不同容器中不同人的故事以及他们不同的心态，是社会心理学家们永远热衷的议题。有人说，现代大都市带来了浮躁和高强度的生活节奏，现代人弊病不断。也有人说，历史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，个人渐渐无法适应这样的速度，因而感到无力，感到隔阂，认为世界离自己已经渐行渐远。在这种无力的触感下，就能交流的能力都变得贫乏。如果两个种族间能实现真正的理解，是否意味着我们的价值观也可以互通有无。那么，对中非土著将死人吃掉的葬礼，对中东地区被强奸的女孩反因“不受妇道”而被判刑的条文，我们是否能够接受？如果不呢？那么，这究竟是对他们的不尊重还是对我们的不尊重？

关键词：作茧自缚

在《狼与香辛料》第二季里，马克对罗伦斯说的一番话尤为让我在意，“要说你以前是个优秀的商人，倒不如说你是个彻头彻尾，没有里外的商人。你老实说，你从来没把我当成朋友过吧”。
对于罗伦斯来说，面对谈判和衡量利弊时板起商人的嘴脸已经习以为常，他通过多年的努力，在各个城市结交了不少熟人，但却没有一个朋友。为了伙伴四处奔走而不计得失这种事，在遇到赫萝之前简直不可想象。
在现代的都市里，我们更习惯于像罗伦斯一样，随时板起商人的面孔，权衡利弊，计较得失，戴着厚重的面具，每日周旋于各式的场合。资讯越来越快捷，生活越发忙碌紧凑，人与人之间越来越缺乏互相关爱的默契。

动画短片《头山》 里，头先生是一个社会边缘的人，然而造成他边缘化的原因是什么呢？短片并没有详解，然而当头先生因为吞下樱桃核而在头上长出樱桃树时，周围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提醒他，每个人都习惯了冷漠和见惯不怪，乐于做一个麻木的看客。只有一个小孩天真地注意到头先生头上的樱桃苗。孤独是现代人的通病，造成这种病态的是我们引以为傲的石头森林——城市。社会越发展，人性就越不单纯。一位评论家面对当今中学生便已熟知人事，老于世故时曾感慨，他希望这些中学生单纯一点，恢复孩童本有的纯真。然而，恢复后又如何，能把这些天真的孩子置身于暗波涌动、人心不古的成人社会吗？想到此，他悲叹，鲁迅先生总说救救孩子，然而真正要救的恐怕是成人。
陈丹青 在某次访谈中回答如何疗救现代人的孤独时曾有这么一段话，“在高级公寓和破烂窝棚里品尝‘孤独’，滋味天差地别。一位美国明星，饱受奋斗的艰辛，成了大腕儿，他说：‘在地铁车厢里哭泣，和在你自己的房车里哭泣，是不一样的”。联系到现在“宁愿坐在宝马里哭”的说法，就能理解哈利为什么能向手足布兰登开枪。在布兰登的尸体旁，他泣不成声，往后也始终保留着杀布兰登时用的枪。然而这又如何呢？
也许会有人说回忆是珍贵的，在往后的日子里，哈利会慢慢咀嚼着对过去的回忆，默默在心中忍受煎熬。但是这点代价和成为人上人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。这是一个物化的世界，一切都可以用物质衡量，在加入《黑礁》前，蕾薇便已明白这一道理，“（所谓不可剥夺的珍贵回忆）只是个‘东西’而已.，把它的意义还原之后，剩下的就只有‘言语’，也就是‘东西’这个单词。所以说，要是重新把它的价值定位的话，就不能说它是‘回忆’这个令人无法理解的鬼话了。它的价值应是众人都能承认的共同主题——那就是‘钱’”。不少人一直认为这样的说法跟他们自身的生活离得很远，其实只是因为他们不愿这么露骨罢了，视而不见并不代表本有的东西不存在。他们如同洛克（冈岛绿郎）一般，一厢情愿地相信着内心深处深以为然的说法，靠着自我安慰获得继续下去的勇气。
诚恳地说，即使对于笔者而言，这样赤裸裸的将一切物化的说法都是无法接受的。更何况，在这里叙述这些本来该是“常识”的常识，多少显得有些伪善和道貌岸然。洛克讨厌蕾薇的说法，在他心里还有一定的“真善美”的评判标准，因此他对于罗安阿普拉这种容器，主观上选择了排斥。

但诸如蕾薇这样的人，坦诚地承认自身的兽性，毫无保留地显示出沉浸于杀戮的快感。在这两个类型里，前者是即将被戴上脚铐、锁在笼子里的人，后者则是在笼子里自由超脱的兽。
洛克一直认为自己与众（黑帮）不同，然而雪绪的一番话彻底击碎了这一想法，“因为你，并不是真心想帮助我。你只是，不想失去你应该舍弃的那一份平凡。如果你丢下我不管的话。你对日本仅剩的回忆，甚至最后一块碎片，都会消失”。洛克在《黑礁》里非黑非白，一直处于灰色地带，因为这种特殊性，他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处于事件的中心。《池袋西口公园》的真岛诚和他非常类似，都是心地善良的烂好人。但是真岛诚与洛克最大的不同在于，池袋是真岛诚的故乡，真岛诚植根于这里，对这里的人与事有着与生俱来的亲近感和归属感。这些，是洛克不可能拥有的，他的故乡，在他被绑架的时候便已经抛弃了他。在日本篇里，这种失落甚至让他不愿回到自己的家。他在日本已经是个死人了，死亡通知早就送入他的家，开过葬礼，开过追悼，一切法定死亡程序按部就班。
城市将每个人的欲望表面化，将这种表面化具体后，就可能只是一个prada的包，或是一辆Lamborghini的超跑。
从一个侧面来说，这些东西也在标榜一个人的社会价值。虽然我们现在说起来可能有点好笑，但与“好马配好鞍”的另一层意义相同，在一个城市里，这些东西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它们的实际用途。
为此，人会穷极一生去奋斗这一切——虽然，它们在城市中才会变得意义非凡。

关键词：沟通乏术

城市一直伴随着文明的发展。早期城市中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是靠着宗教和血缘，当然，还有较为古老的邻里关系，比如北京的胡同，上海的弄堂，重庆的角楼。
我们居住在石头森林中，被一个个灰色的格子分割分类，被一道道防盗门隔离，邻里关系从古时的嘘寒问暖到现在的漠不关心，传统社居方式的失落带来现代单元楼的兴起。现代的陌生人越来越难以相信对方，在沟通之前心灵就选择了消极的质疑或抵触。

解决之道

常规手法：通过建立羁绊，达成相互的认同和理解。
参考作品：《海贼王/ One Piece》《火影忍者/NARUTO -ナルト-》

“……克服人与人隔离的办法。讲述自己的生活，叙述自己的希望和恐惧，谈出自己幼稚或者不成熟的梦想……甚至表露自己的愤怒和仇恨”。人类其实是相当矛盾的生物。越是亲密的关系，比如亲人、情人、朋友，就越可能造成沟通上的不畅。
因为总是需要为对方考虑，因此在很多事情上就会选择独自承受，然后因为沟通上的延迟和障碍造成双方的误解。在日本动画里，有不少情节的展开都是源自这一点。
于是，我们经常会发现一句类似的台词，“痛，就一定要说出来呀”。的确，这个世界上，除了爱你的人，谁会无怨无悔和你一起承担你的痛苦呢？

失语症候：以最原始的沟通方式为先导，再加以言语沟通。
参考作品：《魔法少女奈叶/魔法少女リリカルなのは》《舞-乙HiME / Mai otome》

无论是暴君一炮轰沉（限定非杀伤炮）菲特，收其为宠妃，还是艾丽卡在大结局里将妮娜狠狠地压到地球上，都说明着在舌头打结的情况下，牙齿才是最有效的结论。
在这种情况下，是否意味着沟通上的失败呢？其实不然。日本动画里各对基友不止一次向对方“表白”：“如果我们早一点认识，不是敌人，一定能成为朋友吧。”
每个人所坚持的价值有时会是很残忍的东西，就比如某月和L之间的人间悲剧。特别是两人的价值无法调和时，言语就会失去它的力量。并且，在各自价值的强迫下， 言语常常无法真实地反映内心的情感。
比如奈叶和菲特，艾丽卡与妮娜。
如果把暴力当成途径而不是目的，那么，以暴力强逼对方就范（绝不是致对方于死地），也是一种在失语状态下，反常规的一种交流方式。

另类羁绊：水乳交融。
参考作品：《新世纪エヴァンゲリオン》

艾•弗洛姆 在其《爱的艺术》中写道，“他们觉得他们与别人之间的隔离首先是一种肉体上的隔离，所以肉体的结合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克服人与人之间的障碍”。
因此，当《新世纪福音战士》初号机驾驶员碇真嗣看到绫波丽的复制品而心情低落时，葛城会问他需不需要“安慰”这样的暗示。通过占有对方，让对方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，以实现所谓真正意义上的理解。我们很难界定这种方式的对错。
当两个人之间只依靠本能，忘我地交缠在一起。那一刻，他们抛弃了社会赋予他们的一切，自然，还有他们各自的价值。因此，这种理解手段其实有很大的时效性，并且，我们必须正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：
好吧，这时候你们什么也不争了。那好，穿上衣服之后呢？

进化观：Newtype理论
出自作品：《机动战士高达/机动戦士ガンダム》

Newtype人类在精神上可以沟通，实现了所谓精神感应，对方的喜怒哀乐都可以感觉得到。通过这样感同身受的方式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换位思考，从而达到互相理解的可能。但这种理解也有其局限。在动画里我们可以看到，即使精神上能够共同，但沟通不畅的问题一直都存在。因为个体的差异以及价值观的不同，我们很难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理解，至多达成双方的妥协。

反潮流：人类补完计划
出自作品：《新世纪エヴァンゲリオン》

补完计划的意涵与70年代的文学作品《莱安娜之歌》 非常类似，认为肉体是实现完全意义上的理解的障碍，因此必须去除，将全部精神融为一体，实现永远的理解。
较之Newtype理论，补完计划直接否定了个体之间拥有各自不同特点这一本质区别，否定了人与人之间因为隔离而产生羁绊和瓜葛，转而强调绝对的唯一性。
补完计划比《莱安娜之歌》消沉，因为后者是死后融为一体，而前者对人类已经非常失望，决绝地认为人心之间无法实现共通，因此合为一体才能最终解决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障碍。
但是，以这种强制力达成的“理解”，到最后却因为主角希望感受不同个体间的羁绊而瓦解，对于补完计划来说，这本身就是一种反讽。

后记from露子

好了，笼记和困记都说完了，作者没有加结束语，那我来简单啰嗦几句吧。文章虽然说起来是谈论所谓“容器”的动画背景观，但是说着说着就深入分析了人心背后的东西——心和心之间的距离。总的来说本文从都到尾都充满思辨性，很是让人着迷相关观点的精彩论述。我觉得动画作品本身的背景设定虽然是重要的展示平台，但是研究平台本身只是一种手段，真正参阅动画、理解动画的本身，还是得回到“人”的本性上来，尝试了解作为个体的自己，了解作为人类自身的自己，以及慢慢体会期间的存在和交流，才是我们参阅ACG作品，除了娱乐开心之外的另一个的目的所在。